当前位置: 泥鳅 >> 泥鳅的习性 >> 故事失联20年的跑路爸爸回来了
母亲与人私奔、爸爸“跑路”,于菲顶着这个名头生活了22年,受尽白眼、冷漠和侮辱,成长为一名医生。好在真相水落石出的一天终于到来……
1
我叫于菲,年出生于黑龙江省穆棱市一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
从我有记忆起,爸爸就是个酒徒,他喝醉了酒就动手打妈妈。后来,妈妈在我5岁左右的时候,跟着来村里打棉被的人走了。
妈妈走后,爸爸把对生活的无奈和对妈妈的愤怒,全都发泄到我的身上。他整天喝得醉醺醺,喝醉了就乱发脾气,对我拳打脚踢。
我家隔壁住着一对年轻夫妇,张叔和王婶,他们靠着几十亩果园成为村子里最有钱的人,住着全村最好的房子。他们有个跟我同龄的女儿叫七七,也是我儿时最好的朋友。
邻居家总是时不时传来笑声、嬉戏声和歌声。我羡慕那声音,也许之前我家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刻,但是如今一切都被酗酒的爸爸毁了,家里除了冷清,就是无尽的打骂声。
日子一天天过去,妈妈的样子越来越模糊,七七则是我唯一的朋友和温暖,我们几乎形影不离。
我们喜欢在屋后的树林里捉各种各样的虫子,收集树上飘落的叶子,把叶面去掉,只留下叶子的主干,用这些叶子的主干拔河。我们喜欢到小河边戏水,抓泥鳅,河水清澈,刚没过脚踝,有时候我们可以在河边度过整个下午。
那是我童年少有的快乐时光。
然而,这一切,在年的夏天戛然而止。
那天,我和七七照常在河边玩耍后,手牵着手一起回家。我们约好了晚饭后再一起出去捉知了。可我刚迈进家门,就听见隔壁传来七七那凄厉的哭声,我来不及反应,疯了似地跑去她家。
一进屋,我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
七七的妈妈倒在血泊里,七七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还有一旁的张叔,也哭得几乎晕了过去。我看见死去的王婶,手里紧紧握着一个撕碎的旱烟卷纸。
那烟卷纸分外眼熟。我定睛一看,在外面的包纸上有一只小小的蓝色小鸟,这不是我画的吗?
因为家里的水彩笔没有水了,我用两种蓝色混着画的,眼睛还画成了红色。七七当时还说过好看。我的心猛然一沉,难道王婶的死跟我爸有关?
想到这里,我急忙跑回了家。可是,爸爸并不在家。他去哪儿了?早上他还在家里喝的大醉。
我不知道王婶是不是被我爸爸杀的,也许是的,因为那张纸是我们家的,爸爸有可能用它来卷了旱烟。而我自始至终,也没敢说出那张纸是我的。爸爸虽然酗酒又暴力,却也是我的全世界。
奇怪的是,七七也没有说纸的事。
很快,警察封锁了现场,搜索证据。据说王婶是被人用刀杀害,家里的钱财也被洗劫一空。
经过调查,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人,只有我的爸爸不知所踪。村里人都知道我爸爸嗜酒如命,平时不务正业,人品很差,又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人间蒸发,所有的人似乎都相信他就是杀人凶手。
于是,警方还没定案,村里就已经传出流言,说我爸爸是潜逃的杀人犯。
2
那天,晚些时候,七七的爸爸突然闯进我家,把我家砸得稀巴烂。
爸爸的酒坛子被砸爆了,坛子渣崩到我的脸上。妈妈的照片也被埋在满地的碎渣里。
我胆战心惊地爬过去,拿起妈妈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蜷缩在角落里,委屈的抽泣,却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哭出声。
脸上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是凉的,我却不敢擦,眼前不断浮现出满身是血的王婶……从那以后,我怕见血,得了晕血症。
我和七七也不再是朋友了,我觉得对不起她,也不敢直视她充满愤怒的眼睛。那天七七用石头砸坏了我们家唯一一块没碎的玻璃,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那天之后,我不敢出门,不敢上学。因为我成了杀人犯的女儿,一出门就会受到乡邻的指责、谩骂与侮辱。
好在,事发第4天,姨妈赵芳来了。姨妈的家远在山东临沂,她得知我家里出了事,专程赶来接我。
姨妈家还有一对兄妹,哥哥叫阿旺,比我大7岁。姐姐叫阿彩,也是年出生,比我大6个月。姨妈对我很好,送我到当地的小学上学,跟表姐阿彩就读于同一个班。
入校那天,姨妈摸着我的头,对我说:“菲菲是很棒的孩子,好好读书,将来一定有大出息。”就像我无数次在梦中见到妈妈的场景一样,我强忍着眼泪,说:“我会的”。
在妈妈出走、爸爸杀人在逃的岁月里,姨妈给了我仅存的温暖。
姨夫早年间就去世了,姨妈拉扯我们三个着实不易。她开了一家小餐馆,勉强维持生计。家里只有两个房间,表哥自己住一间,我和表姐挤一间,姨妈只能睡在客厅里。
每天,我写完作业就主动帮忙做家务。姨妈总是推说不用,让我看书。每当这种时候,阿彩总拿白眼球瞪我,她似乎不太喜欢我,我也懒得理她,觉得没必要跟她计较。
她却变本加厉,处处针对我。
阿彩得知我有晕血症,却故意把红墨水撒到我的床单上,我还没靠近床就晕倒了。姨妈问我为什么晕倒,我却只能息事宁人说:“最近没睡好,天气太热,可能中暑了。”我不怕阿彩,但我怕姨妈难过。
我来到一个新环境,庆幸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
可有一天,却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我很生气地揪住了那个女生的领子,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我不清楚自己是委屈,还是被戳中痛点后恼羞成怒。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是表姐阿彩说的。她不欢迎我,始终认为我就是杀人犯的女儿。我曾亲耳听到过她跟表哥抱怨,不知道姨妈怎么想的,明明家境不富裕,却还要多养活一个我,她恨不得我早点滚蛋。
很快,在学校里,我又成为了“名人”。
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我不止一次地希望,有一天,能有人告诉我:“于菲,你爸爸不是杀人犯,你也不是杀人犯的女儿。”可是,并没有。这也导致从小学到高中,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这些年,姨妈不间断地打听我爸爸的消息,可是除了了解到警方曾发出过搜捕协查通告,爸爸就像消失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
因为孤单,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有大把的时间努力去学习,想摆脱自己的命运。而我的确做到了,我的成绩总让那些想看我笑话的人大失所望。
在姨妈家的日子,表哥阿旺对我不冷不热,我们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后来,他去当兵了,我们更没有交集了。我有时候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他对我还不错,至少没有像表姐那样处处针对我。
3
年,姨妈突发脑溢血,离开了我们。
姨妈陪伴了我这么久,是我最感激的人。可是她走了,走得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
没有了姨妈的庇护,表姐对我更加肆无忌惮。她把我的东西都扔了出去,想要逼我离开。我却只能忍着,不争气地把东西捡回来。我不能走,因为我无处可去。我告诉自己,必须要坚强,只要能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就好了。
高三那年,我过得比所有人都累。除了上学,迎接高考,我还要打两份工养活自己。一份是餐厅服务员,一份是给一个一年级的男孩辅导作业。每天回家都很晚了,家里从来没有我的饭。
那段时间,我晚上都是饿着肚子学习到11点半,第二天照常上学。
我累了的时候很想哭,却哭不出来。我恨我的爸爸,他在哪?是不是已经伏法,把牢底坐穿?
终于熬到高三的尾声,年夏,我参加了高考,发挥正常,考出了分,能上一个很不错的学校了。
我想报考法律系,将来做一名律师。
填报志愿那天,我再三确认之后,小心翼翼地把资料交到老师手里,然后开始了漫长而焦急的等待。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异常兴奋,手抖得不行。
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慢慢打开录取通知书,正是我理想的大学。可当我看到专业,顿时傻了眼,怎么会是临床医学?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分数不够,被调剂了?
我跑到学校找老师确认,才发现我提交的居然真的是临床医学,这不可能!难道我失忆了?因为我有晕血症,不可能做医生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该怎么面对眼前的困境。
不去,我无路可退;去,那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学业。经过深思熟虑,最后我决定去,我必须离开这里。
就在我走的那天,表姐阴阳怪气地说,恭喜我成为白衣天使。我从来没跟她说过任何关于专业和学校的事,她怎么会知道?我满腹疑惑,提出了质疑。
不料,她却说:“不用怀疑,是我帮你改了志愿。”随着她忍不住得瑟的话语,我才知道了真相。
那时,我们学校较为偏远落后,还没有普及电脑和网络。我们填报志愿时,学校给每个人发了一本全国高校及专业的编码查询手册。每所学校和专业都有相对应的编码,个人填报后,再由学校组织人员统一录入。
老师当时找了学生一起整理资料,我一直是被同学们孤立的对象,这种事从来不会找上我。而表姐则积极参与,趁机偷偷改了我的志愿。
我气得血直涌上头,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她伸手揪住我的头发,我俩扭打到了一起,我掐着她的脖子差点把她掐死。
她喘着粗气大叫:“掐死我啊,掐死我,你就可以去牢里陪你爸爸吃牢饭了!杀人犯!”眼角滚烫的泪像决堤的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大喊:“我不想做杀人犯!为你去坐牢,我不愿意!”随即,我松开了双手。
我拖着行李,踉跄着离开了。我重重地关上了那道门,仿佛厉声跟过去说:“妈的,再见!”
4
年9月的济南,秋老虎还在发着威。
我去学校报到的那天,腿上像绑了50斤的沙袋,步伐异常沉重,这与校园里欢快迎新的气氛格格不入。对能否上好临床医学课,我实在充满了担忧。
但是,就算是蜗牛,走得再慢,也总能到达终点。
我来到了医学院临床医学的签到处。负责迎新的,是我们的辅导员和大二的师哥师姐。
辅导员看着我垂头丧气的样子,问我:“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说:“谢谢,老师,我可以的。”
他冲我笑了笑。我在签到表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了一眼高耸的教学楼,我明白我的人生进入了新的征程。
入学第一天,我认识了我人生中除了七七之外的第二个好朋友夏溪。她热情,眼眸清澈,正如同一条涓涓的小溪。在她身上永远看不到忧愁,显然,她完全活成了我羡慕的样子。
军训之后,我们正式开课了。
理论课我还可以应付,可是接下来的解剖课,简直要命。结果,那天课上我不出意外地呼吸急促,急促到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脏砰砰砰的跳动声,然后我——晕倒了。
很快,我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系主任找我谈话,得知我有晕血症之后,他鼓励我说,晕血症也是有可能克服的,希望我努力一下。
东野圭吾在《时生》中说,谁都想生在好人家,可无法选择父母,给你什么样的牌,你就只能尽量打好它。
我用这句话激励自己,给我什么样的牌,就尽量打好它。
我必须加油!
夏溪和班里的其他同学也都积极热情地给我出谋划策。他们一致认为,系统脱敏法应该有效。
于是,我不得不开始面对各种各样红色的东西。
先从红色的物体开始,比如红色玫瑰、红色衣服……我还记得那天,全寝室为了我全部穿了红色的衣服,走在校园里格外显眼。看着她们认真的笑脸,我努力克服着对红色固态物品的恐惧。
接下来,是红色的液体,比如西瓜汁,红墨水。
再然后,我被她们医院的急诊科门口。那里每天都有医院。
一开始我真的是做不到,我不停地晕倒,一次次被推进急诊室。
还好,有夏溪她们的陪伴,经过三个月的折磨,我真的克服了晕血症,可以上解剖课了。
而后的大学时光,除了上课,我基本上都在打工。做家教,服务员,推销员。我努力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读完大学,我又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
象牙塔里的时光,有奋斗的充实,也有青春的快乐,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我从不跟同学们谈过去,也从不愿回忆起过去。
但世事往往不遂人愿,过去却主动跳到我的面前。
5
年,研究生毕业后,我医院实习。
一个秋日的午后,医院见到了七七,她是特意来找我的。
我远远地看着她,不敢走近。因为多年来,我对她满是愧疚。如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冲我走过来,说要找我谈谈。
我和七七在案发之后就断了联系,她说,已经找了我很久,先是多方打听找到了姨妈家,知道了我的学校和专业,然后几番辗转,医院实习,才终于找到了我。
医院的院子里,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七七竟抢先说道:“于菲,对不起,你爸爸不是杀人凶手,我爸才是。”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傻了。
七七拉起我的手说:“是真的。前段时间,我爸喝醉了,在街上大哭着说出了当年他失手杀死妈妈的真相。”
“当年,我爸爸因为售卖苹果认识了一个年轻女人,他们手拉手在镇上逛街,被妈妈发现了。案发那天他们大吵了一架,爸爸失手杀死了妈妈。爸爸走投无路,想让你爸爸替他顶罪。
“他骗你爸爸去澳门赚大钱,说认识那边的老板。你爸当天喝的大醉,真的上了车。我爸为了掩盖罪行,还拉着我去把你家给砸了。”七七说着低下了头。
七七抹了抹眼泪,接着说:“我家的钱是被我爸拿走的,也是为了掩盖罪行,嫁祸给你爸爸。”
“可是为什么你妈妈死的时候,手里握着我画的那张纸?”我不敢相信地问。
“你说的是那张蓝色小鸟?是我拿回家的,我很喜欢。”七七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七七对当年她妈妈手里的那张碎纸毫无反应,而我却因为那张纸几乎对爸爸的罪行深信不疑。
19年后,案情真相浮出水面,爸爸不是杀人犯,我也不是杀人犯的孩子。这是多年来我梦中最期待的事情,我应该高兴才是啊!可是,此刻的我却难过得无以复加。
“那现在有我爸爸的消息吗?”我内心几乎要崩溃了,嘴上却淡淡地说。
七七说:“听老家的亲戚说他一直没有回家,你们家的老房子上长满了杂草,而且看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倒塌。”
她对我说:“对不起,我当年误会了你,还和爸爸一起毁了你的家。”我双眼噙着泪想要去原谅,却无法回一句“没关系”。
这么多年我背负着杀人犯孩子的诅咒,孤独无依地寄人篱下,到头来发现这一切都来得那么无辜,荒唐!
可是,那我爸爸呢?现在他在哪?在哪?在哪啊?
尽管他不是一个好爸爸,可我仍然没有办法不去想他。19年不知所踪,他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开始寻找爸爸的下落,因为时间太久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苦苦追寻了三年,却一无所获。
6
年的一天,七七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人看到我爸爸带着一个50多岁的女人和一个15岁男孩回了老家。
我接完七七的电话,火速买票赶回老家。
我家的老屋年久未住人,早已破败不堪。在推门进去的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充满打骂声的日子。
22年过去了,爸爸已然两鬓斑白,他身上还有喝过酒的痕迹。表明身份后,家里的那个女人给了我一把椅子,我坐了下来。
爸爸眯起眼睛盯着我看了又看,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松动。
他喃喃着招呼了我一声,主动和我说起了这么多年以来的经历——
22年前,爸爸在镇上喝得大醉,恍惚间记得张叔跟他说,要介绍他去外地赚大钱,他头脑一热就上了车。没想到这车开往千里之外,他一觉醒来,已经走了很远很远,而这一走就是22年。
我问他:“这22年有没有想过我在哪?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只说:“因为生活窘迫,没有能力养活你,就没有回来找你。”
正如爸爸所说,他们在外面一直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直到爸爸检查出来得了肝癌,时日不多,才想到回老家落叶归根,倒数日子。
我们的谈话很短,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
整件事情是这样的:年的那个夏天,邻居张叔因为外遇,跟媳妇王婶打架,失手杀死了她,走投无路,想要把罪名嫁祸给我爸爸。无辜又狠心的爸爸抛弃我远走他乡,22年了无音信。
最终,七七的爸爸因过失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
这么多年来,因为一场凶案,无辜的我背负罪名,尝尽人情冷暖,而爸爸却对此一无所知。也许在这22年间,他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他只活在一个被酒精麻醉的世界里。
年11月23日,爸爸去世了。他在我的人生中是一个缺席的爸爸,不称职的爸爸。我无法原谅他,却也无法不原谅他。而原不原谅他,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我已经慢慢地从22年的阴暗里走了出来,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医生,也组建了幸福的家庭。
感受过原生家庭带给我的痛苦与折磨,我更加珍惜成为父母的机会,更加努力地想要给孩子一个充满欢笑声,有温度的家。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