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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湾那水那人(外四篇)
我六岁那年的夏天,去走姥姥家,姥姥带我去大姥姥家玩。远远地,我听到了嘎嘎的叫声,那叫声挺欢实、挺张扬。走近大姥姥家,只见大姥姥家东墙边有一些小动物,边潇洒地抖落着身上的水,边摇摇晃晃地踱着方步,它们长着长脖子、黑羽毛,扁嘴巴,大大的脚板像一把扇子。姥姥告诉我这是鸭子。那些鸭子看到我们,伸出长长的脖子,嘎嘎嘎叫的更欢了。有些鸭子朝我们走来,有些鸭子转身向东边的湾里走去,走到湾边,扑通一声跃入湾里。那湾里的一湾碧水瞬间被扑棱棱的鸭子搅起阵阵涟漪,更有湾边垂柳的影子在水中晃动,景色美极了。
那是我 次见到鸭子。姥姥说鸭子喜欢凫水,适合在湾里养。
我就想,我们村里也有湾,咋没人养鸭子呢?
在我们那个不大的村子里,东西两头各有一个湾。那湾是在村里相对空闲的地段深挖出来,用于防汛用的。东头的湾在狗蛋家门口,湾的西边和北边各有一棵柳树。西边的柳树像个壮年一样腰身挺直;北边的柳树像狗蛋他奶奶整天佝偻着腰。西头的湾在供销社旁边,介于我村和邻村之间,湾与供销社的院墙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湾的南头立着一棵槐树,这棵槐树树干粗壮,一年三季枝繁叶茂。每每看到它,我就想起《天仙配》中那棵给七仙女做媒的老槐树。我那次经过,正好刮风,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我不由自主地立定,眼巴巴地看着它,想象着它像那棵老槐树一样能开口说话。
关于东边的湾,印象最深的是一场大雨过后,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村东边的树林里逮蝉,路过东边的湾时,只见平时那个深深的大坑里一下储满了雨水,湾的周围,还有几股刚刚从家家户户疏通出来的水流汩汩而入,荡起层层涟漪。湾北边那棵柳树的枝条,因为枝干弯曲,有一些柳枝低垂到水里,几个调皮的男孩子爬到树上去抖动柳枝戏水,吓得狗蛋他奶奶急赤白脸地呵斥他们,唯恐他们一不小心落入水中。那是我 次见那么大的水。彼时刚刚雨过天晴,万物更新,那一池碧水像一块祖母绿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第二次是那场更大的雨之后,我去湾南边的大队部找娘有事,回来的时候,想绕道去找狗蛋他姐姐玩,我兴冲冲地来到湾边,只见那湾里的水已经超出了湾的水平面,湾里湾外的水连成一片,水势浩荡,水波粼粼,哪里看得到湾口的影子?以我对那条道的熟稔程度,我很清楚狗蛋家院子的外墙和湾口的距离,我从小也喜欢趟水,但那漫无边际、漫过脚脖的水,却让我迟疑着不敢趟过去。
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西边的湾。东边的湾状如直筒,性格骨鲠,容不下人。西边的湾像个漏斗,湾的北边蹲着几块大石头;东、南方向各有一块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雨后,湾里有了水,两个村的人们像约好一样,三三两两来到湾边:孩子们找到方便落脚的地方,脱了鞋,把脚泡到水里趟着玩;男人们穿着大裤头,下到湾的深处,跟着几个水性好的人学着扎猛子;女人们端着盆,盆里盛着家里大人孩子换洗的衣服,几个人一堆,占下一块平坦的地方,边洗衣服边聊天。起先她们的谈话只有附近几个人能听见,聊着聊着,整个湾边的谈话就连成了一片。东家长,李家短,那些有的、没的、咸的、淡的,都成了他们的谈资。
我也是喜欢凑热闹的。便常常端了家里那个与我娇小身材极不相称的铝盆,铝盆里盛满了一家五口的衣服,来到湾边浆洗。这时,湾里的水是新鲜、干净的。
我看见她们洗的衣服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大人的,有孩子的;有外面穿的,也有里面穿的;袜子和鞋也是在这里清洗的。大家用一个小盆从湾里盛水,倒到大盆里洗衣服,再把洗完衣服的水倒进湾里,那偌大的湾里,倒进了那么多洗衣水,湾里的水依然清澈如许。
从湾里有水那天起,直到湾里的水因为蒸发、渗透,少的再也不能用盆盛起,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这期间,湾边洗衣服的人一直不断。
而介于两个村之间的湾,成了两个村名副其实的洗衣机。来湾边洗衣服的人,有的喜欢湾边的热闹,有的说湾里的水洗衣服快。因了这个湾,平素里互不往来的两村人,渐渐熟悉起来。
我是在那个雨后的早上认识邻村傻蛋的。那时,我正低头搓洗着衣服,很突兀地听到一声怪叫,我诧异地抬起头,循声看到湾那边一个帅气十足的小伙子,正冲着大家笑。那笑,憨憨的,傻傻的,我不知他是谁,却觉得那笑有些怪异。正打量他时,我听到成子他老婆逗他:傻蛋,今天早上吃的啥?他不答话,仍旧嘿嘿地笑着。先后又有几个婆娘逗他,他也只是笑。我看不出他傻在那里。大生嫂子说,他常常裸着出来,那地方,像驴的一样。
那以后,我常常在湾边看到他。我不知他是不是真傻,他从不惹事。
村里人没有午睡的习惯,很多女人就趁了午饭后的时间来洗衣服。男人们凑热闹一样来到湾边下水凉快。那个午后,大生哥仗着自己水性好,把儿子带到了水里。爷俩玩嗨了,大生哥顺手抛了儿子一下,当他想再接回来的时候,却不那么容易了。连续的雨,不断的水,使湾底的泥滑的厉害,大生哥想接儿子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儿子落入了水中。只听大生哥大呼一声:救命!
正在洗衣服的女人和湾里的男人都懵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怪叫,循声望去,只见正在湾边溜达的傻蛋腾空跃起,那平时看起来有些笨拙的身体随着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水面一阵涟漪之后,瞬间水平如镜……当大家还在愣神的时候,只见湾中央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接着,只见傻蛋把孩子举了起来!这之前,大家从没见他下过水。
看到儿子,大生哥像孩子一样失声痛哭!傻蛋依然傻傻地笑着。
这以后,大家见到他,不再喊傻蛋,而是开始喊他的乳名:狗娃。
九十年代初期,富裕起来的农村开始按规划发展,那个介于两个村之间的湾被规划掉了。它的使命被一条深沟代替,那深沟蜿蜒逶迤通到村北的那条河。
多年来,我一直惦记着狗娃。据说他消失很多年了,是去了外地还是死了,没人知道。
我的孩子缘
我生长的那个六百多人的村庄里,我儿时的伙伴从村东头到村西头都有。她们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她们有的单独来找我玩,也有的喜欢成群结队地去找我玩,在我家那个干净的院落里,我们开心地踢毽子、跳绳、跳方、打皮球,有时候也一起去某个胡同口比赛唱歌。
那时候,我家就像花果山,我们成了那群大闹天宫的泼猴。当我们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一向和善的奶奶会皱起眉歪着头张开没有一颗牙齿的嘴数落我,说我是个孩子头。
我上学后,一些小弟弟小妹妹像雨后春笋一样长大了,他们对我的热情超出了我的想象。每当我和同学们放学后从学校里出来碰到他们,他们会一下聚拢过来,围着我,争先恐后大声地喊“姐姐”,还有几个辈分小的就使劲地喊“姑姑”。
同学们感觉很奇怪:“凭什么他们那么喜欢你啊?!”
凭什么呢?首先因为我喜欢孩子吧。我从小喜欢装模做样地逗弄孩子,看到谁家的大人抱着孩子,我会像大人一样满脸含笑地走过去摸摸孩子的手和脸,说一些大人才会说的赞美的话,如果彼时我的口袋里有糖或者手里拿着能吃的东西,我会毫不犹豫地送过去递到孩子手里。
当我只有十岁左右时,我正儿八经地稀罕过一个孩子。那是邻家姑姑的儿子。姑姑嫁到外地之后,不放心自己的寡母,常常带着孩子回来住一段时间。
那孩子眼睛不大,炯炯有神。大约我和那个孩子有缘,一见之后,我就喜欢上了他的小鼻子小眼睛。从此每天放学,我放下书包的 件事就是跑到邻居奶奶家去抱那个孩子,像看自家弟弟一样,我把他抱在怀里,带他到处玩。
奶奶知道后,怕我贪玩磕了孩子,很严厉地警告我不要再去了。奶奶的劝告阻止不了我逞能的心,我从明目张胆变为偷偷摸摸,一直坚持到孩子几个月后回了他家。那孩子回家后,我很是失魂落魄了几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还隔三差五去那个奶奶家,希望能再次见到那个孩子。竟是从此再没见过。据说那孩子五岁左右时因为贪玩,被一辆拖拉机带倒,两个轮子从他身体上碾压过去,那孩子竟安然无恙。
还有一个孩子,我永远忘不掉。他是我四奶奶的孙子小军。他四五岁的时候,我已经是离家读书的高中生了。那个周末,我回家时,四奶奶告诉我说军问她什么时候是星期天,四奶奶很惊讶地问他一个小孩子打听星期天做什么,他说因为爱武姐姐星期天回家。
四奶奶这样说的时候,一丝不挂的军正在雨后地上的积水里像泥鳅一样不停地打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有这样的用心,想起来就觉得感动。
还有我的红妹妹,只要我在家,她就跟屁虫一样跟在我身边,形影不离。记得那次她找我玩时,我正在做饭,那火柴咋也擦不出火花来,一根,两根,不知到了第几根,我用力一擦,随着哧的一声,整盒火柴着了起来,她被吓的叫了一声起身离开,等看清状况,我们相视一下,哈哈大笑。
当我逐渐长大,我的视线离孩子越来越远,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
做了母亲之后,我感觉女儿就是我的心尖肉,她摔个跤都能让我疼的心里哆嗦。那次,三岁的女儿感冒了,而且日甚一日。当药物治疗效果不明显的时候,我无奈选择了针疗。看着针扎进女儿的肌肉,我的心疼到了极点,眼泪一下模糊了双眼。
上班之后,同事关心地问起女儿的病,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后来听说一个同事在背后说我“至于吗?谁的孩子没打过针啊?”
女儿一天天长大,我深深地爱着女儿,爱着身边的每个孩子,我甚至多次萌动再生一个的念头,以至于女儿说我是“爱泛滥”。
难得的是,我在孩子眼里也很有眼缘。几年前的一个早上,经过一家商户门前,我看到商户一岁左右的儿子在妈妈怀里哭成了泪人,小手好象要抓住什么一样伸向前方,胡乱地挥舞着;在孩子泪眼相望的前方,孩子的奶奶一步三回头地张望着;孩子的妈妈一脸无奈。我走过去,先逗了一下孩子,然后问孩子妈妈:“孩子是不舍得奶奶吧?”孩子的妈妈点着头说,“是啊。”好象是见到孩子的习惯动作,我试探性地张开了自己的怀抱,拍着手说,“宝贝,阿姨抱抱。”奇迹出现了,那孩子突然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张开双手投向了我的怀抱。只觉得一股幸福的暖流一下从脚底流向全身!孩子投到我怀里之后,就把头牢牢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我怀疑他在泪眼朦胧中把我当作了自己的奶奶,我故意地和他说着话,然后做出要离开他妈妈的样子,孩子竟然不为所动,还是那样紧紧地搂着我,贴着我。我试探地抱着他走了一百多米。孩子妈妈怕耽误我的工作,快步追了上来,喊着孩子的名字说,“别淘气了,让阿姨忙去吧。”我顺势把孩子递给了她。孩子妈妈有些尴尬地说,“他赖你是因为你太面善了。”孩子离开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回味孩子赖在我身上的那种感觉:那个一岁左右的孩子在那几分钟的时间里,把他自己全身心地交给了我,在那一段时间里,他对我的信赖超过了对自己的妈妈。这是怎样的一种信赖啊,那么投入那么彻底那么义无返顾,这信赖让我久久感动。
怀着感恩的心,写下这篇文字,感激那些陪伴我长大的人,感激那些我陪伴着长大的人,是他们让我懂得了爱,珍惜着爱。我们正是在爱的轮回中传承、生生不息。
星的笑
十一岁那年,夏季的一天,天下着雨。我头上戴个斗笠,正赤脚在一洼泥水里趟着玩,星在远处喊我去她家打扑克。
到了她家,英和红早已等在那里。
四个女孩,盘腿坐在星和妹妹睡觉的那盘大炕上,开始摸牌、打牌。
屋外的雨,轻一下重一下地打在窗外那棵结满果实的苹果树上,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声声撞击着我那颗幼小的心。与打扑克相比,我更喜欢雨天在外面玩耍。借口去上厕所,我溜达到苹果树下,捡拾了几个落果,就着雨水冲洗一下,捧到了三个小伙伴面前。英和红头也没抬地一人拿了一个;星拿果子的时候,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笑,露出了四颗说不上好看还是难看的小虎牙。
星是我童年 的伙伴之一。她比我大两岁,长得高高的、胖胖的,记忆中她好像没帮我做过什么事,我却一直认定她是个可以信赖的大姐姐。星的父亲和叔叔都在外面当工人,星从小过着衣食无忧、比较富足的生活。星的奶奶是个和气的老太太,见到我总是先拉起我的手,一边摩挲我的手心一边和我说话,好像我是她亲孙女一样。每年过年,我最喜欢去星的奶奶家拜年,她家桌子上的茶盘里,除了备有村里人家有的瓜子、花生之外,还有奶糖、蜜枣、山楂。星的奶奶总是很大方地把那些稀罕的东西塞到我们的口袋里,让我们满载而出。
星家条件好,星却从不娇惯自己。看到娘一个人侍弄那几亩地,星放学后,放下书包,拎起锄头就下地,她娘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冒着酷暑锄完了几亩地的草,她娘心疼地逢人就说她闺女懂事。星不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就在家给娘和弟弟、妹妹做饭。星的勤快、能干赢得了包括我母亲在内的很多母亲的羡慕,村里人都夸她娘有福气,摊了个好闺女。
初中一年级开始,我离开村庄,到镇上的重点中学读书,从此竟是渐行渐远,随村庄一起淡出我视线的,是星和那帮陪我一起长大的姊妹。
大约年,星辗转找到了我。那是我们隔了近二十年的时光 次见面。那时我在市里 家食品超市做着店长。星告诉我,她代理了某品牌猪肉,半年前开始给我们超市供货,刚开始挺好,最近结账出现了严重滞后的现象,她希望我能如实告诉她,超市经营的究竟怎样?会倒闭吗?
彼时,曾经一度红火的超市因为老板的经营思路出现问题造成资金链断裂已经开始出现缺货现象,我和几个超市元老正为超市的未来忧虑。看到星那双信赖的眼睛,我很想劝她趁早退出,另谋出路。作为超市的管理层,多年的职业操守告诉我,我只能选择沉默。
星是为数不多的陪超市坚持到底的商户之一。据说,她因此赔了不少钱。
超市倒闭之后,我和星各自忙碌,没再联系。一晃,又过去了十年。
前几天,母亲从老家回来,竟告诉我,星几年前离了婚,独自带着儿子,在南边的一座小城摆地摊修鞋……
母亲的话当时就惊呆了我。事实上,这么多年,我常常想起星,每每想起,都会深深自责:如果我当初劝她及早退出,她不至于赔那么多钱。我不知道星后来的生活发生变化是否与此有关。我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从小养尊处优的星竟做起了修鞋匠。
心疼之余,我不由暗暗佩服星:当生活遭遇变故,曾经的小老板能放下身价坐在街头靠卖手艺为生,而没有怨天尤人,自暴自弃,她不愧是我心目中的好姐姐。正如母亲所说,星从小就是个懂得自立自强的人。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星。她像几年前一样,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装。在梦中,她冲我笑,那笑像极了二十几年前的那个笑,那么调皮,那么可爱,却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萍同学
小学阶段,我在闫家小学就读。闫家小学坐落在我们村,生源来自闫家、弥勒两个村。
读小学时,我们从学校北门进。所谓北门,其实是学校和东边民居之间的一个小过道,宽约一米,长和教室南北向的墙一样,五年的时间,我们就从那个小过道出入。
小学五年,老师鼓励我们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公社重点中学,重点中学升学率高,考上重点中学就仿佛看到了大学的校门。我们上一届毕业生有三人考了进去。到了我们这一届,重点中学临时取消了招生计划,我们都升入了驻在我村的闫家联中。
联中和小学在一个校园内,小学在北边,初中在南边,中间隔着小学部的操场,没有其他障碍物,但初中生上学都从南门进,南门有两扇大铁门,西边的铁门上有个小门,平时只开小门,早上出操或学生放学时才开两扇大门。
升入初中后,同学的圈子一下从小学阶段的两个村扩展到了附近三里五村,萍和其他三里五村的同学一样,在开学那天,来到了闫家中学,和我分到了一个班。
萍是她们那个村她们那一级小学阶段的班长。扎着马尾的萍给人的感觉沉稳、大气,像个小大人;她说话的时候,总在有意无意间看人的脸色;她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她想团结的人团结在自己的周围,让人感觉很有亲和力。
开学后分配座位时,老师安排男女同桌,我的同桌碰巧是萍小学时的同桌,某天萍路过我的座位,看到桌子上的课本,她说你真厉害。说的我一头雾水。我问咋了,她说她和他同桌时,他有点霸道, 偏离了很大一块。因为这个共同的同桌,我们的话题多了起来。那个同桌长的很帅,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其实挺调皮:怎么说呢,我从小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一直喜欢光脚丫,上学后这毛病也常犯,我常常在老师讲课时把脚从鞋里抽出来,压在鞋上,任凭两只金莲在课桌下自由自在,有时是两只脚各压一只鞋,有时是两只脚交叉搁在一只鞋上。某天,我把两只脚搁在一只鞋上,悠哉悠哉地上了一节课,下课铃响后,班长喊起立,我慌忙去穿鞋,怪了,那只鞋子没在脚底下,我双脚一阵忙乱,也没搜到,没有鞋子,我站不起来,偏偏老师正向我那边看,老师关心地问我咋了,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前面的几个同学忽然笑出了声,原来是同桌把我那只鞋踢给前面一排,前面一排又往前踢了一排……下课后,我才知道我的鞋被踢到了讲台前面。
萍的家庭条件很好,爸爸是县里某局的领导,姐姐嫁给了县里一个领导的儿子,领导给她安排了工作,帮她解决了户口问题,能够跳出农门,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及的事,萍每次说起姐姐也都是感觉很骄傲的样子。萍在家排行第二,下面还有两个妹妹。
我喜欢她,她欣赏我,我们很快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只要一下课,我们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感觉总有说不完的话,慢慢地,我们两个人形影不离, 发展到同床共枕——萍的家离学校有三里多路,她本来和她们村的同学一起结伴上学、放学。我家离学校近,住在她们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上。早上时间紧,他们多是跑步上学,很多同学一起,那跑步声听起来很有力量。很多个早晨,我都被她们“咕咚咕咚”的跑步声从梦中唤醒,然后匆忙穿衣下炕,来不及洗脸就跑出家门,尾随他们一起去上学。那个深秋的一天,发生了一件事,萍因此把铺盖带到我家,晚自习后跟我一起回家睡觉。事情的起因从那些玉米秸秆说起:秋天,村民把收了玉米的秸秆从坡里拉回村里,竖在自家墙外面,以备等晾晒干了之后当烧柴用。某个晚上,下了晚自习后,萍和同学们一起兴高采烈地往家走,走到一户人家墙外,一阵风吹动了玉米秸秆,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声音,谈兴正浓的他们以为后面藏着人,都不由自主地怔住了,走在前面的男同学惊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倒是大胆的女同学,沉着地问了一声“谁?!”。事情发生的第二天,萍心有余悸地和我谈起此事,我很干脆地邀她搬到我家住。从此,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在学校里是 的同学,回到家像亲姐妹一般。
周末,我有时去她家玩,她妈妈身材瘦小,很温柔,待我很亲。我去过她家多次,却只见过她爸爸一面:高高大大,慈眉善目,说话和气,举手投足透着儒雅。
初二那年,父母把我转到某镇重点中学上学。得到我要转学的消息,她约我周末去新城照相馆合影留念。去新城的时候,我本想各人骑自行车去,她非要带着我。那是春天。风很大。我们每人围了一条纱巾。那条从我家到新城的路坑坑洼洼很难走,路边是沟,沟里横七竖八放着村民们还没有拉走的玉米秸,沟的那边是庄稼地。我们边走边聊,聊的热乎的时候,她把头扭回来,好像怕我听不清楚。感到车子晃的厉害,我嘱咐她安心骑车,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好像故意撒把一样,一下跳离了车子,我也不含糊,竟像约定好了一样,跳的比她还快。当我们两个同时立在地面的时候,只见车子蹦跶蹦跶地倒在了铺在沟底的玉米秸上。
分开之后,各自忙着学习,联系的少了。
高二那年,我很偶然地听说她爸爸不幸病逝。这直接影响了她:她还没读完高中就被安置进了爸爸的单位。
高中毕业后,我去她所在的县城找她玩。我们一起去那座比较有名的小山上合影留念,晚上,我们就宿在单位分给她家的那个小院里。那个傍晚,在那个小院里,她喊我一起去东边的屋里洗澡。那是我 次和别人一起洗澡,有些扭捏、有些羞涩。
十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等我们都结婚生子后,她带着老公和孩子来过我家,还热情地约我带着老公和孩子去找他们玩。
那些年,正是我工作最忙碌的时期,整天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节假日很少休息,别说她离的那么远,就是近在咫尺的老娘,我有时都顾不上。
好在我们之间有一根红线——我的表哥。上学时表哥和我两个一个班,后来表哥和她一个单位,每逢表哥来看望妈妈,我一定会问起她的情况,我知道她这几年一直过得不错: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当镇长的老公,有一个读名牌大学的儿子…..
我没有想到,那年春节,我表哥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萍的腿发生病变,竟至于生活不能自理!
尽管多年没有见面,这个消息一下牵动了我的心!我很想即刻赶到她的面前,尽我微薄之力帮助她,甚至于只是陪她聊聊天!
我却又真的怕见她,我肯定,从小要强的她,也一定不希望我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我只有一遍一遍地祈祷她早日康复起来!我相信,经历过人生风雨的萍一定能再次直面命运的挑战,尽快战胜病魔,从此好起来!
春儿
初一那年,我认识了很多新同学,其中就有和我姥姥住在同一个村子的春儿。
姥姥的村子就在我村北面。当时,舅舅是姥姥村的党支部书记,母亲是我们村的党支部书记,因了这些枝节,我和很多大人混的很熟。
当姥姥村的学生去我村念书的时候,我常常问姥姥的一句话是:“他(她)是谁家的孩子?”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春儿是姥姥村大队长的女儿,论辈分,我该喊她姨。从我村去姥姥村,中间隔着一条沟,我们平时都从沟底走,有一年下大雨,沟底水很深,我们就从沟上的坡地里走。娘说,姥姥村地势低,又紧靠小清河,那沟其实是南边那个村庄多年形成的排水沟。姥姥村里的人都住在沟东,只有春儿家和另外一家住在沟西的坡地里,从他们家出门再往西走一点就是他们村的公墓,公墓里长着砦蒜、小灯笼,那年我们几个调皮孩子去那里玩,不知谁家的坟塌陷了,我们觉得好玩,就爬进去捉迷藏,奶奶知道后,吓唬我说那地方不能去,里面有鬼。奶奶那么一说,我就想到春儿一家整天与鬼为邻,挺可怕。
春儿的哥哥、姐姐都在我们学校读书,他们都随她爹,长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她姐姐梳着校园里最长的、乌黑油亮的麻花辫,人很沉稳,他哥印象不深。
不知是家庭的原因还是她自己的喜好,春儿的穿着很朴素,我竟没见她穿过花衣服,她喜欢扎马尾辫,她的眼睛又黑又圆黑葡萄一样。
春儿不爱说话,所以,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很令人琢磨不透。有很多时候,她坐在我们中间听我们谈话,我会格外留意她,然后我问自己:她是怎样想的?
因为春儿内向,我曾经爆笑课堂:那次,春儿刚买的三角尺掉到课桌下,有好心的同学拣起来放到讲台上。老师上课的时候,看到讲台上的三角尺问:“这是谁的三角尺?”,春儿很细声地回答:“我的。”,老师根本没听到她的回答,又问:“还是新的呢。”她答:“刚买的。”当时我正在埋头整理课本准备上课,听到这一问一答我禁不住大笑起来。听到我的笑声,老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可是,老师仍然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继续说,“是谁的谁站起来。”她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老师说,“好,你拿走吧。”
那件事情过去好久,我都常常拿她和老师的对话取笑她。我 没有恶意而只是感到好玩。我一说她就脸红。
初中三年在春儿的不慌不忙中度过。
初中毕业后,我升入高中,春儿因为成绩稍差些去了县里的林业学校。
之后,我们像两列火车各自沿着各自的轨道行驶,竟是多年没有联系。
那年我带着孩子去看姥姥,坐在姥姥身边东扯西扯,说起了那几年她们村的变化,我和姥姥说起小时候她们村西边的那个墓地,忽然就想起了春儿,我问春儿嫁到哪里去了。
善良的姥姥一声叹息!那叹息不轻不重,却听出了姥姥发自内心的心疼。
我吃惊地问怎么了?姥姥说:“你不知道?她精神失常多年了。”
我加重了语气说,我说的是春儿啊。姥姥说,不是她是谁啊。
我问,她那么沉稳怎么可能精神失常?姥姥说还在林业学校上学的时候,这个傻孩子竟暗恋上了自己的老师,她知道老师有老婆,也知道不应该对老师动情,可是她管不住自己,老师上课时,她就痴痴地看着老师,下课后满脑子里都是老师的影子,书也念不下去了。如果她的个性像你能够说出来也许就好了,可她谁都不说,一直憋在心里。日子久了,就得了臆症,厉害的时候,人都不认识。有时还脱了衣服往外跑!
我接连问了几个问题:情窦初开的春儿是不是受了老师的诱惑?她喜欢老师老师知道吗?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姥姥说揭开谜底的是春儿写的两本日记,密密麻麻的字,写了正面写反面,写的全是老师的好。谁也没想到这孩子是个情痴。
我的心疼了起来,我不知道,安静的小鹿一样的春儿竟遭遇了如此劫难!
作者简介:杨爱武,笔名阿弥。淄博市青年作协常务副主席,农工民主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市作协会员,省青年作协会员,《淄博晚报》专栏作家。文章多次在市级征文中获奖。出版过散文集《石榴花开》。文章散见于《青岛早报》《北京青年报》《山东画报》《淄博日报》《淄博晚报》《淄博财经新报》《文学现场十年》《中国纪检监察报》《中国环境报》《故事会》文摘版《当代文学》《劳动时报》《农村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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